更新时间:2012-06-12
流水原来不叫流水,也不叫小风,他以前没有名字。
没有名字的他从出生起就和一个女人住在一个荒败的院子里,小小的他一直睡在一个篓筐里,篓筐里铺着柔软绸布,那是女人仅有的一条最好的裙子。
后来他学会爬了,女人离开的太久时,他就能爬出篓筐寻找女人了。
一双大大的湿润黑瞳好奇地张望,映入他眼里的是冷宫破旧的院子,四方的天空,高高的灰白色院墙,像牢房,阻隔了外面的世界,褪了色的朱色砖瓦,院内是一片破败荒芜,叶草丛生,枯死的树木,连麻雀都不来停栖。
他笨拙地爬出篓筐,却不小心被藤条划了胳膊。很疼,他哇哇地哭起来。他知道,只要他一哭,女人便会出现。
很快那个女人跑过来,很温柔地抱起他,亲亲他的小脸蛋,把他抱在怀里轻柔地处理伤口。
他止住了哭,挂着泪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女人。女人低垂着细柳黛眉,长长的睫毛掩住似水的眼波,素白的脸不施一点胭脂,粉红的唇总是浅浅扬起,绽开一抹芙蓉笑。她的头发很长很乌黑,却并不精心盘起,而是长长的垂下,只用一条白色绸带束于身后,即使是一身的麻布素装,也遮掩不住女人那婉约漂亮的气质。
他再大了些的时候,能说些简单的字了。女人开始给他讲故事,讲女人在宫外的事和她在宫内的事,有些他听得懂,有些却不懂。小小的他隐隐觉到女人的不开心女人的悲伤。所以他很少哭,很乖很乖地窝在女人的怀里,睁大眼睛听着女人讲述的故事。
女人说她生活在诗画的江南,香书世家,父严母慈,恩爱和睦,家中还有个年幼顽劣的弟弟,女人本来一直想服侍在父母左右,却被乡里无赖霸王赖上,窥伺其美色终日纠缠,其父不得已只好将女儿送进宫中当个宫女,躲个几年待到期满再回来。
在同一批入宫的宫女中,女人的相貌并不是最绝色的,却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婉约,恬静似水,别有一番温雅韵味。总管便把她派到了皇帝寝宫侍候,她从未想过要得到皇帝眷顾荣华富贵,她只想期满后离宫,再回到那烟雨的江南,如诗如画的家乡。
结果变数来得太过突然,无情地打破了她的所有幻想——皇帝醉酒宠幸了她,年迈的皇帝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压倒在地,寝宫金黄摇曳的珠帘被扯落一地……
第二日等她醒来,发现自己已经被扔进在冷清阴森的冷宫,罪名是**后宫媚惑圣上,罚侍候冷宫的主子,终身不得走出冷宫一步……与其说是侍候,倒不如说是变相幽禁。
讲到这里,女人就会亲亲他的额头,柔柔地笑,她说,我不怪皇帝,也不怪皇后,因为我有了你,你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大恩赐,我的孩子。
似懂非懂的他其实已经知道,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。可是她从来都不让他管她叫母亲。
每次他用稚嫩的童音试着叫她娘亲,发音有些生疏不准,便叫成了“凉亲、凉亲”,女人笑而不语,一次也没应过他。
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。在他模糊的印象里,女人总是这样浅笑着说,她柔柔的眼眸中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幽碧西湖,下着缠绵哀伤的细雨,缭绕着吹不开的薄雾。
女人住进冷宫两月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,怀着私心的她没有声张,而是偷偷生下了他,养在身边,即使被送衣食的老嬷嬷撞见,也谎称是冷宫里某位主子的孩子,由她带着。
进了冷宫的主子,便是等于被皇帝遗弃的人,自然生出的孩子也是被遗弃的,管她的孩子是不是龙种,凡是这幽幽冷宫里出生的孩子,皇帝都是不会承认其是龙种的。
老嬷嬷自然也懒得上报这小娃,是不是龙种还没准呢,也许和某个侍卫私通的杂种呢。
待他再大些时,思考的东西多了,他才慢慢懂得冷宫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。
冷宫,就是个囚牢,关进冷宫的人便是任其自生自灭,绝望的境地能活活把人逼疯。每夜都有隐隐的哭号从冷宫深处传出,撕心恸人,凄厉惨绝。
那是被黜的嫔妃,关在永不见天日的冷宫,最终被逼得恍惚疯傻,什么也不记得,只会嘻嘻地傻笑,或对着墙一遍遍梳着头发,眼里恍惚茫然。
他躲在大门后偷偷见过她们,一群女人在一个大大的院子里或坐或躺或跑着,而他的母亲则轮流地给她们耐心地洗漱梳妆,也许是女人身上有让人心宁安静的气质,女人帮她们梳头时,疯女人们总会变得很乖,痴痴笑着不吵不闹。
再后来,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个看守冷宫的老侍卫纠缠女人,拉扯着女人的衣裙,女人很厌恶他,打了他一巴掌,老侍卫怒气冲冲地说了些什么就走了,然后女人抱着他默默地流泪,眼泪掉到他的脸颊上,他就鼓起脸说,不许哭。
女人说,那个男人是冷宫的侍卫总管,是个不能得罪的人。
不知为什么,尖嘴猴腮的老嬷嬷再也不来给他们送饭了,他很饿,眨着眼看着女人,女人却一直默默地掉眼泪。
第三天,他已经饿得迷糊了,女人则是呆呆地看着天空,眼睛里是死一般的绝望。
西湖里的水枯了,雾散了,剩下的是死寂的空洞。
第三天晚上,女人没有让他和自己睡,而是把他放到隔壁的小屋。等女人走后,他鼓着脸一声不吭爬出房门,他要找女人。
他却看到那个老侍卫走进了女人的房间。
他跌跌撞撞走过去拍打门,可是打不开。他听到了,女人在房里哭,她在喊救命,还有男人的大笑,混乱的声音冲进他的耳朵里,头痛欲裂,几乎让他崩溃。他像疯了一般,死命地拍打的门踢门,可是门没有开,里面混乱的声音几乎掩盖住了他的拍门声。
小小的手拍红了,肿了,痛得都握不紧。
门里除了男人粗粗的喘息声,却再没有听不到女人的声音了。
他听不到女人对声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