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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卷 补天裂 第十八章 千骑卷平冈(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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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京冷淡的一笑:“有什么事情便说罢,这次又看上什么差遣了?是近畿,是河北,还是江南?是亲民官,还是提举盐务纲引,还是何处税监?”

蔡攸摇摇头,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戒惧之色,轻声道:“萧贼............”

两个字才吐出来蔡京便打断了他:“是燕王,朝廷体制相关,岂能轻忽?”

蔡攸咽了一口唾沫,讷讷道:“萧......燕王遣军而发,都中暗流汹汹。但有心时局之人,都知燕王对京中掌控浸弱............儿知朝中诸公,定然对燕王有所举动。不然如何用御驾亲征事,将燕王拖在汴梁?只是爹爹明鉴,焉知燕王不会鱼死网破,在都门之中大开杀戒?那时候又将如何是好?”

蔡京定定的看着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儿子。

眼前时局,连蔡攸都看得出来。身在局中之人,又有何不明白的?和萧言摊牌,眼见就是不远了。可萧言还敢将自己亲卫中军遣出,无非仗恃的就是自己手中还握有军马,上阵也许尚不足用,但是血洗汴梁,还是绰绰有余。萧言许是以为如此,便大胆让麾下最得用的中军出发,就是打着以整个汴梁文武百官为质的主意罢?

想及这南来子一向惯于行险,以捞取最大好处的举动,也应该是他会做出的选择。

这是汴梁之中能看明白点时局的人最普遍的想法。

而蔡京,自然想得更深一些。

细算萧言麾下能掌握的实力,无非就是河东神武常胜,汴梁新军而已。燕地可能还有布置,但是吴敏通报的消息,只是模模糊糊提到一点,还说燕地萧言私军,据传都已经抽调到了云内。连在燕地主持的叫做王贵和汤怀的主将,都尽数赶到了云内坐镇。燕地军马可以不论。更不必说永宁军应该足可阻隔压制这支远悬在外的孤军。

河东神武常胜,已然被牵制。汴梁新军,已然空虚。且蔡京等人还有其他手段分化瓦解。

只要西军和永宁军各一部能及时回师汴梁,那都门当中,就有一夜之间将萧言掀翻的可能!

至于萧言会不会行鱼死网破之举,蔡京自然也有所预备。

在西军和永宁军到来之前,蔡京和其心腹布置的所有一切,绝不会发动。而且是萧言要求什么,便尽力满足什么。只求能拖住萧言这一段短暂时间!

当西军和永宁军距离汴梁不过一日两日的行程之际。那时候再发动以拱卫禁军为主的新军上下解体鼓噪。而士子辈裹挟汴梁都门民意,全都反对萧言。这一两日之间,想必萧言也来不及做出什么太大的举动!也许未及收拢军心,西军和永宁军就已然杀到了汴梁城中!

至于其间多少会有些伤损,汴梁百姓又要遭一次劫难。最了不得是萧言冲入禁中挟持了赵楷,带着两代君王试图逃亡。这些蔡京都全不在意。赵家子孙颇多,再奉一个出来就是了。汴梁百姓,坐享了这么多年的都门繁华,付出点代价,又岂在上位之人眼中?

萧言能逃,无非也就是去往河东。而那时失却中枢的资源,只靠河东一地。如何当得住北有女真,南有朝廷讨逆军马的夹攻?至于南下女真,就算是将云内之地许给他们,再多给财货,想必这些胡虏也就乐为之用,至了不得,就算许点岁币,又怎的了?大宋给辽人岁币,给西夏岁赐,也不是没有先例。

若是萧言中军不动,足够制压新军。蔡京绝不敢有这种断然举动。萧言汴梁的人马,只要稍稍阻隔个西军和永宁军三两天。就足够萧言将朝廷血洗个好几遍的。可是萧言偏偏行险,中军出外,没了骨干,则想瓦解新军的手段就太多了。军队必须还是要有足够爪牙来控制管束的。萧言露出了破绽,蔡京就敏锐的抓住!

这是作为文臣士大夫之首,必须要承担的责任。不然实际统治了大宋百余年的文臣士大夫体系,如何会将蔡京推出来,还给了他人臣从未拥有过的权柄?

身在巅峰,看似风光,实则危险。

五代记忆未远,留给现今地位高高在上的文臣们记忆太过惨痛。武夫当国,文臣直如奴婢。一次兵变,一次换皇帝,一次军阀之间攻战,就是砍瓜切菜般的血洗一次。就算侥幸得生,无非也就是在武夫军权的缝隙中苟延残喘,谁也不知道有没有明日。

大宋建立以来,所有制度建设,所有统治方式。都紧紧围绕着一个中心,就是防范武臣,压制武臣!文臣士大夫们,绝不容许这些武夫辈再翻身过来!

所以凭借军权起家的萧言,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。要不就被萧言彻底打服,要不文臣们就要疯狂的反攻倒算!如此潮流趋势,哪怕蔡京如此地位,也无法抗拒。

这是你死我活的争斗。人可以背叛自己的阶层,但是阶层不会背叛自己的阶层。

与其最后被裹挟其中,随波沉浮。然后作为文臣之首还得承担一切后果。不如在萧言羽翼未丰,根基未固之际。由自己主持,只要一有机会,就果断行事!

如此惠及整个统治阶层的举动,才是真正保住自家富贵与大宋同始终的行为。

其间胜算,蔡京仔细推敲,至少有八成以上。剩下两成,归诸天命而已。真的让萧言势力壮大了,他们这些人等,难道又有什么好下场不成?前朝旧臣,从来都是清洗的对象。

此刻投效萧言,当然是一个选择。可是谁又会在此刻去投效根基薄弱,随时摇摇欲坠的萧言这股势力?

又不能投效,又不能坐看他壮大,唯一选择,就是尽早动手。不管如何选择,总比优柔寡断,错过时机的好。更别说现今细算双方实力对比,蔡京这一方,还在萧言之上!

做出这个决断,别看蔡京人前都是风度闲淡,举止若定。只有身边贴身侍女,才知道这个老人思虑得有多深,纠结得有多苦痛!

可是这些思虑,又何必与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说?

他的眼光,只能看到眼前一点,也只在他自己身上。只要还能能力,全他富贵,也就罢了。

蔡京这一沉默,就是长久。蔡攸坐在那儿,浑身不自在。正被看得发毛之际,就听见蔡京悠悠长叹一声。

“攸儿,再过两天,你便告病在家。某遣几名心腹管事,护送你出京去河北之地暂时住一阵也罢。汴梁的事情,你就不要参与其间了。若是为父有什么思虑不及处,汴梁近日有变。你便归去木兰陂老家罢。一时之间,变乱还波及不到那里。若然无事,过些时日再回汴梁。那时候你便一世荒唐任性,也只随你。”

蔡京容色,随着这番话语,显露出深深的疲惫。再无执掌权柄几十年的重臣气度。反倒是这些年来,难得对这个儿子的慈爱表现。

哪怕以蔡攸的凉薄,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动容,顿时就有点急泪涌现,站起身来惊惶道:“爹爹............”

蔡京猛然断喝一声:“出去!听某安排!”

这一声怒喝,如虎老啸林,仍凛然有威!这个老人,几十年来掌握了无数人的命运,虽然垂老,可仍足以震慑群伦!

也许只有萧言例外。

叮当乱响之声大作,却是蔡京身后侍女被这一声吼吓得手中器物跌落,忙不迭的跪倒请罪。

蔡攸也被吓着了,以前就算是背离父亲门下,导致他又一次下台。蔡京也不过笑笑便罢。节时还遣蔡攸的侄儿侄女前来动问。这却是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暴怒,眼中闪动着如此危险的目光!

蔡攸仓皇起身,匆匆一礼,就失魂落魄的离去了。他再没想到,今日过来探问一下口风,最后结果居然是这样。

蔡攸去后良久,蔡京才缓缓自己起身,走到门外。

内书房外,早有闻声赶来的大群管事侍女下人,却不敢进来。只是在门外鸦雀无声的等候。看到蔡京步出来,这些人忙不迭的跪倒一片。

蔡京看也不看他们,也不要人搀扶,走到院中,望着头顶天空。

汴梁春日天空,透明高远。比之冬日家家烧石炭取暖时候的烟气,不知道干净漂亮了多少。

十日之后,最多半月左右,这片天空下的汴梁,又将是怎样一番景象?

这大宋,为什么要出现一个萧言啊......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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